近日因為反黑箱課綱,而使得「慰安婦」的議題,連帶地成為眾人議論的話題,用字遣詞的不同或許對歷史事實的影響甚大,但大家斟酌於字句的同時,是否曾經試圖了解背後的故事?課本上簡短的幾個字,可是多少女人真實走過的人生?
文字固然重要,阿嬤們年紀大了,終有一天,我們只能透過照片、文字、來了解這簡單的三個字有多痛、有多沉重,在此之前,對於課本上「慰安婦」三字,隱隱有著同情、佩服、心疼、憤怒、種種情緒。
但今天早上,在車上閱讀了壹週刊(是,我沒想到是壹週刊)所撰寫的人物故事,關於慰安婦小桃阿嬤的故事。
像一把刀一樣劃開了種種情緒,無法收拾。08 月 14 日是全球慰安婦紀念日,台灣有一部關於慰安婦議題的紀錄片《蘆葦之歌》將在這天上映,或許這是美麗的巧合。黑箱課綱、全球慰安婦紀念日,和這樣一部真實的紀錄片,將一直存在卻時常被忽略的議題,再次獲得大家的關注。
讓我們可以有機會去了解、正視,當時所發生的事情,被戰爭摧毀的房屋可以重建 但經歷戰爭的人們的身與心 又該如何調適?
以下整理取自壹週刊所撰寫的人物故事以及 FlyingV 網站上電影《蘆葦之歌》之專題,我不想、也沒有能力去下任何的評論或是註解,
所以我將電影資料與相關採訪文章彙整在一起,希望可以讓更多人看到,更希望看到這篇文章的人也能感受,我所感受到的。
慰安婦小桃的愛與恨
撰文/簡竹書。原載於 2014 年 05 月 22 日壹週刊 678 期。
黑箱課綱的爭議,讓慰安婦議題又被討論,然而不論藍綠雙方,充滿了意識形態卻偏頗失真的各自表述,非但對受害者是又一次傷害,也無助還原歷史真相。今年恰好是二次大戰結束 70 週年。70 年前的 1945 年 08 月,鄭陳桃終於結束可怕的南洋歲月,回到台灣。她從小聰明有個性,若生在現代肯定是傑出女子,可惜她生得太早,男尊女卑下不但被賣作養女,二戰期間還被抓去當慰安婦。
回到台灣,她以為終能告別悲劇,誰知迎接她的並非苦盡甘來,而是一生都擺脫不了的閒言閒語,及逃亡般無止境的流浪。對 鄭陳桃來說,加害者從來就不只日本人,還包括那些辱罵她的、嘲笑她的台灣男人女人,也許也包括那些冷漠到懶得追究歷史真相的我們。
慰安婦小桃的愛與恨:警察的吉普車
▲ 取自壹週刊資料庫,宋岱融攝
阿嬤對我們講起當年去日本打官司,直到 2005 年三審,法官依舊什麼也不聽,直接宣告慰安婦敗訴,她當場發飆:「我拿起桌上名牌往法官的方向丟,用日文罵他『臭小子』!」
描述這段往事時,93 歲、虛弱到無法久坐的她忍不住抬起手、重複當年丟名牌的動作,氣憤難平,和我們想像中慰安婦阿嬤的悲情無助形象,很是不同。我向阿嬤豎起大拇指,神色疲累的她才露出開懷笑容。幸好當年有臭罵法官,否則這一生連一口氣都出不了。從 1992 年 3 位台灣慰安婦阿嬤站出來控訴日本政府起,陸續共有 58 人出面承認被迫當過慰安婦,二十多年來對日官司卻一敗再敗,這些慰安婦隨著歲月一一凋零,目前全台只剩 5 人。
阿嬤冠夫姓叫 鄭陳桃,人稱「小桃阿嬤」,她是已出面的台籍慰安婦中,唯一仍可起身走動、且願意受訪者。小桃阿嬤獨居屏東的麟洛果菜市場,兩年前摔傷前,她一直在此賣椰子,兼賣冷飲。椰子攤仍在,只是空蕩蕩,阿嬤住在攤子後的幾坪大鐵皮屋,她躺在單人床上,床頭放了幾條菸。還有抽菸?阿嬤呵呵笑:「有啊,但我呷菸都走去外面,你們進來甘有聞到菸味?我 17 歲開始抽菸,那時被死日本兵…在海外,安達曼。」
她年紀大了記憶有誤,依據早些年她口述,那是 1942 年她 20 歲。鄭陳桃從小功課好,那年代女生讀完小學已是少見,小桃讀完兩年制中學後又考上台南女中。某天上學途中,一名警察說要用吉普車載她去學校,小桃雖覺有異卻不敢違抗。記憶不時有誤,但 鄭陳桃思路清晰,她補充為何沒拒絕上車:「可能讀書的小孩比較聽話,平常要聽老師的話。」會如此自我分析,應是曾經千萬遍回想那個當下吧,那改變她一生的幾秒鐘。
上了車再也回不了頭,她一路被載到高雄碼頭、和一群年輕女子上軍艦,哭天喊地也沒用,軍艦航行到印度洋的安達曼,一個她沒聽過的小島。鄭陳桃和其他或者自願、或者同樣被迫的女孩,當起慰安婦。島上無處可逃,她三次喝消毒水自殺仍被救起。「如果那時死一死,就不會這麼歹命。」
慰安婦小桃的愛與恨:臭賤雜某
▲ 取自壹週刊資料庫,宋岱融攝
幾年前,台南女中的師生們得知小桃阿嬤曾就讀台南女中後,特地帶著制服及這個小書包來屏東探視阿嬤。
從許多慰安婦的口述可知,有些人雖是被迫,好歹可拿到一些收入,小桃待的這處慰安所,女孩們卻從未拿到錢,靠軍人給的小費才能買日用品,慰安所的管理者魏太太倒是撈了不少錢。在小島一年多,小桃被逼轉往馬來西亞塞班島的慰安所,中途在柔佛等待開往塞班島的船,一等就是幾個月,錢用盡、言語又不通的女孩們,最後,不得不在一處飯店繼續從事性交易維生。日軍戰情轉壞,始終等不到船,柔佛一待就是 2 年。
荳蔻年華,小桃人生中第一段愛情,竟是在此發生。她和一位叫山口的看護長聊得來,產生感情,到後期,小桃只接他一個客人。1945 年 04 月,小桃發現月事沒來,山口知道後,說要娶她為妻。但 08 月日本就戰敗,即將被遣返日本的山口緊急幫小桃安排一艘船回台灣,又承諾盡快到台灣找她,還給她一本有 1800 日圓的台灣郵局存款簿。當年養父買下小桃,也才花 400 多日圓。小桃算幸運,不少資料顯示,許多慰安婦在戰爭中死亡,即使存活,許多人戰後也沒機會搭船回到母國,老死異鄉。只是,才在高雄下船,4 個多月身孕的小桃卻流產了。
「回到台北,攏死到沒半個人。」父親、阿嬤在戰爭中過世,母親早在小桃 3 歲就病逝。唯一親人剩叔叔,小桃帶著行李箱來到叔叔家,想不到,叔叔聽聞她在南洋的事後,「他說:『我們姓陳的沒有這種臭賤查某!』好啊,我眼淚擦一擦,皮箱拿起來,順便拿一塊石頭丟回去。」就像她朝日本法官丟名牌那樣。大概是累積太多怨恨,她終於懂得反抗。此刻她對我們說時並不激動,但慰安婦紀錄片《蘆葦之歌》訪問小桃阿嬤時,她回憶叔叔這一段,泣不成聲的影像令人難忘。
小桃只好回台南,但養父母也死了。她本是台北人,讀完 2 年中學,因家貧被送到台南當養女,開酒家的養父收入豐渥,小桃才得以繼續讀台南女中。她孤伶伶一個人,開始幫人煮飯維生,這段期間,她按山口留下的日本地址寫信給他,卻怎麼等也等不到回音。
等到 28 歲,她終於死心,嫁給一個修鐘錶的師傅。無奈,她始終擺脫不了難堪的過往,鄰人閒言閒語像蒼蠅般揮之不去,婆婆嫌棄她,加上也許流產過,她始終不孕,婚後幾年,「我先生去找卡早以前認識的一個女人,被我知道。」她毅然離開。她搬離台南,繼續幫人煮飯,先到花蓮,再到台東,最後落腳屏東,就是沒回故鄉台北。45 歲,有人介紹她一位牛肉販,她答應了。那人不知她的過去,但「愛賭,我氣都氣死了,末了車禍死了,愛賭死死好了,我自己一個人也是繼續賣牛肉。」雖抱怨,這段關係仍維持二十多年直到男人車禍死亡。
慰安婦小桃的愛與恨:身分證的配偶欄
▲ 圖片由《蘆葦之歌》提供
這是 4 年前 鄭陳桃與其他慰安婦阿嬤們出遊的照片,如今左邊的 林沈中、右邊的 吳秀妹阿嬤皆已過世。
不少慰安婦因曾懷孕、墮胎導致後來無法生育,只能領養,不孕的鄭陳桃後來也領養了一名男孩。伴侶過世後,她搬到附近的果菜市場,改賣椰子,鄰居說,二十年前椰子價格好,阿嬤又節省,幾年後終於買了房子。無奈領養的男孩長大後經常無業,雖孝順,卻常向阿嬤拿錢,阿嬤太疼他,最後房子也被變賣。
90 年代,慰安婦議題終於被關注,此時 鄭陳桃已 70 來歲。原生家庭失聯,伴侶又過世,她無牽無掛,決定站出來抗議。在市場跟阿嬤當了十多年鄰居的 曾淑珠說:「阿嬤說她以前也不敢講,很丟臉,會被取笑,尤其老一輩人不知道慰安婦是幹什麼,會鄙視。也許是後來年老,比較不在意人家的眼光了。」
難怪她要一生漂泊,從台南一路搬到花蓮、台東、屏東…,盡往全台灣最偏遠處搬去。左鄰右舍的閒言閒語,讓她只能一逃再逃吧。真相被掩蓋,加上父權社會觀念,這些慰安婦雖是受害者,回台後非但沒能平反,反遭二次傷害。另一位鄰居徐淑華就形容:「去南洋,阿嬤覺得那就是命,但回台灣還被這樣對待,她無法接受。」
長期協助慰安婦的婦女救援基金會,執行長 康淑華就說,估計二戰期間台籍慰安婦應有 2000 人,但這些年來只有 58 人與婦援會聯繫,且絕大多數不願曝光,即使至今,她們的家人依舊極低調。如今 小桃阿嬤的飲食得靠社福單位送餐、或鄰居幫忙買,桌上就擺了鄰居送的、她愛吃的花生,阿嬤張開嘴露出牙齒,很是得意:「這三顆是假牙,剩下都是真的。」牙齒和她的個性一樣強悍,若非如此,出面控訴日本、坦承做過慰安婦,需要多大勇氣。她說,只一個念頭:「我不甘願,很不甘願!」
慰安婦的過往,讓她連談感情都是奢侈。她終於透露,當年雖負氣離開前夫,「其實我一直沒辦離婚,我的身份證還是他的名。」她說的是第一任丈夫。她翻出身份證,但看了又看,神色落寞起來,「這張是後來換的。」她忘記換發新身分證時,前夫已逝,配偶欄恢復空白。她記不起前夫多少年前過世,但始終記得:「有一年我回去想看他,才知道他死了,厝邊說,我先生死前一直叫我的名字。」
被日本人抓走之前,她的夢想是當老師,「小時候我都前十名,想說認真讀,以後當老師。」心願破滅,卻沒改變她的好學,鄰居說,阿嬤比年輕人還好學不倦,「看報紙、或路過看到什麼字不認得,還會問我們。」阿嬤大概一直惦記著她的夢想,她說,幾年前還硬朗時,有一次上台北,辦完事走在路上,突然一個念頭,「我叫計程車,坐到大橋國小,我是第六屆畢業生,下車在那裡走一走、晃一晃,想說我卡早做女孩子在這裡讀書,現在回來了,很好,很好。」她神色滿足,盡是皺紋的臉龐浮現出少女般淺淺甜笑,那一刻,悲劇尚未發生,鮮嫩的人生滿是希望。
以下文章與圖片取自 Flying V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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